梧桐攀凤翼

夜耿耿而不寐,沾繁霜而至曙。

黑蛇

你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呢?

黑蛇攀附着从窗外伸进来的枝条,吐着芯子。窗外有一轮好亮好亮的明月。月光下黑蛇的鳞片是夜的波澜。

你害怕了吗?


害怕?蒺藜现在是真的害怕。

她看见黑蛇泛光的身体,泛着月亮寒冷清亮的光。月光,这是一桩诅咒!明月去了长安,而明月无处不在。她就在这样的夜里,透过窗子光明地看着蒺藜,或者借着蛇鳞,阴森森地窥探着蒺藜。


蛇滑过,他的鳞片让蒺藜想起了元修。他的皮肤亦是长着像这样的动物的鳞。

那是种病。我亦是有病之人,而且病入膏肓。蒺藜这样说。

她还说她不记得她还健康的时候了。如果她还健康,她想到,她一定是梳着少女的环髻,穿着鹅黄的襦裙,笑着跌入洛水里。


洛水里南湘二妃给她唱歌:阮有芷兮澧有兰,思公子兮未敢言。那是上古末的旋律,来源于薜荔香兰丛生的水边。但洛水是不会有这些的。

于是汉滨游女引着蒺藜上岸。也许你该去看看汉水。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。沿着汉水而上,可以去到长安。蒺藜那时不会懂,长安于她会是伤心处。

汉水与湘水的神女们送别蒺藜,这时洛水神女宓妃才现身,神女说:虽潜处于太阴,长寄心于君王。这不是对蒺藜,是对神女她自己的爱人言说。

长寄心于君王。这是不详的谶语,是蒺藜生病的前兆。


蒺藜忘了自己何时生病。她这一生忘了许多事,她忘记了母亲如何离她而去,忘记了父亲如何利用她换取荣华富贵。她只记得君王轻声细语唤她。

他在说蒺藜妹妹,他拉着蒺藜的手。那时候明月还没来呢,她有她自己的夫君。那么元修和明月,他们是何时在一起的呢?蒺藜感到一股钻心刺骨的痛。他总是会找到机会的,就像他又与安德在一起一样。

蒺藜还记得一些斑驳的快乐。君王抱起她,还有锵然的琵琶音,以及梧桐攀凤翼——黑蛇就是这时爬来的。



元蒺藜在君王的怀抱里,她陷在君王宽大的衣绯里。整个世界就好像一件华丽奢靡的袍子,她被罩在里面。

我不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。哎我只是一株茨草,我只是需要一种依靠。


黑蛇爬过来,他对蒺藜说我爱你,我的蒺藜,你在夏日里开着嫩黄的花,而我一点点的将你采撷。

蒺藜闭上眼,她相信了。黑蛇攀着蒺藜的枝条,一圈圈的缠绕、爬行。蒺藜感到一种冷血动物特有的凉意。

好冷啊。


当蒺藜反应过来的时候,君王已经走了。他抛弃了蒺藜,带着明月西奔长安。元修啊。元修。我现在又一次失去了依靠。她在洛阳的宫楼里声嘶力竭地喊叫着。她的眼睛哭花了,嗓子喊哑了。

过了许久,她跌坐在地上。她轻轻叹一口气。我们会说,世界上有一种女人,她们天生就依附于男性。

她含着泪抬头望向明月。其实他还是更喜欢姐姐,我一直都知道的。

其实蒺藜并不怨恨,她爱着他和她。现在我失去他们了,我还拥有着什么。


蒺藜呆坐着,一动不动。

你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呢?黑蛇爬进来。他在蒺藜耳边摩挲着。他说我爱你蒺藜。蒺藜再也受不了。谁还爱着我。这是一种嘲弄,是对我尊严的羞辱。蒺藜大声地尖叫。她扯呀,想把黑蛇从她身上扯下来。但黑蛇牢牢地缠绕着她。屋里是一片月亮的银辉。


蒺藜抽泣起来。

蒺藜啊,你是个病人。我已病入膏肓。她走进里屋,翻箱倒柜,翻出一绸洁白的布。那是多么美丽无瑕,在夜里泛着珍珠般的晶莹。

那是蒺藜的梦,在她成为女孩时的一开始就有的梦——她会成为谁的新娘。

(——这本来只是少女的幻想,少女不会在乎这个谁是谁,她只是被微醺的春风和迷离的情欲麻醉了。)

或许这个梦本身就是晶莹剔透、美丽无瑕的。但现在这个梦碎了,碎在了月亮的银辉里。


我从痴醉中醒来,我的情人只是我的幻梦。他在浮屠塔斑驳的梵铃声里,在芙蕖芰荷的远香里。

人生即是幻梦一场,大梦初醒时,断壁残垣,金箔委地。徒留鲜血满地,尸首遍野。洛阳的高楼在夜风中摇晃,像焚炉里一魂欲断的烟。


蒺藜将布伸展撕开,扔上梁柱。布条被打结了。


也不知过了多久,高楼上阵阵夜风仍未停息,洁白的绸布被吹开。洁白的绸布后,是蒺藜绿色的裙摆在半空中摇曳,开出了一朵绿色的花。


黑蛇紧紧缠绕着蒺藜光洁的脖颈,她的脖颈已乌青发紫,绽放着一朵朵紫色的斑点。黑蛇吐着芯子,他还在说着,我爱你蒺藜。

我爱你。

我爱你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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